文/江懦汐

加繆的情書，向來是頗有些意思的。那字里行間，分明是一個靈魂在愛欲中的自我拆解與重構(gòu)。他說愛里有“全部的色彩和全部的力量”，卻又說“既細致又盲目，既謹慎又混亂”。這倒像是把愛情放在顯微鏡下觀察，既見其細胞，又不失其全貌。

世人談情說愛，向來喜歡把對方捧到天上，仿佛所愛之人渾身金光，無一處不完美。加繆卻不然。他以為，真正的愛，須得連對方的“弱點和缺陷”也一并愛了去。這見解頗是毒辣，卻也真實。我想，大約愛情這東西，本就是一場關(guān)于殘缺的相互認領(lǐng)罷。兩個不圓滿的靈魂相遇，彼此填補那些坑洼處，竟也能成就一種圓滿。

愛情使人變化，這是老生常談了。加繆寫“我的呼吸變得順暢了”，“我討厭的東西減少了”，倒把這變化寫得極具體。愛情不是天旋地轉(zhuǎn)的暈眩，而是日常呼吸的逐漸輕松。這使我想起冬日里緊閉的窗戶，忽被推開一條縫，冷風(fēng)固然刺骨，卻也有新鮮空氣涌入，使人精神為之一振。愛情之于人生，大抵如此。

有趣的是加繆對“最好的一面”的懷疑。人們相愛，起初總是展示自己最光鮮的羽毛，這本是常情。但他以為，這或許還不是愛。真正的愛要等到彼此露出瘡疤，而對方不掩鼻而去，才算成立。這見解頗有些殘酷的真實。愛情不是兩個完美之人的相遇，而是兩個真實之人的相互認領(lǐng)，連同那些不堪的部分。

“你偶然闖入了我并不引以為傲的生活，從那天起，我的生活開始發(fā)生變化。” 加繆的坦誠令人心動。愛情的奇妙之處，就在于它能像一束光，照亮原本黯淡的生活。讀加繆的情書，總覺得他一面沉溺，一面又冷眼旁觀自己的沉溺。這種分裂恰是愛情最真實的狀態(tài)，既盲目又清醒，既混亂又清晰。愛情使人同時成為瘋子和哲學(xué)家，這大概就是加繆所謂“全部的色彩和全部的力量”罷。
說到底，愛情不過是兩個凡人相互認領(lǐng)彼此的殘缺，并在這認領(lǐng)中找到一種奇異的完整。